火星的故事

故事总是以时间地点开头,可我现在想来,却只记得火星这个地点,而彻底忘了是何年何月。记忆像来自于童年的迷雾,虽然以人类现在的“不老之身”早已没有童年和老年的概念。那就以“那些年”概称好了。

那些年,我和我的家人居住在离地球约2亿公里的火星上。看起来很近对不对,对别人来说可能回一趟地球只是分分钟的事情,可对我们来说却是千山万水,因为我们为外星吸引,从家乡出来,已经差不多花光了所有积蓄。而且也是恰恰能到这里,再往外走,却已经囊中羞涩了。异乡呆久了不免思念故土,所幸这里气候宜人(那个年代确实如此),居住环境在太阳系也排的上名次,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当然指的是一堆鱼龙混杂的外星人。哪个星球的都有,而且百分之九十都是太阳系外的星系,如果只是金星或者冥王星的伙伴,那基本可以算是老乡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聚居在这里(后来知道是太阳系与其他星系签订了交换居民协议,和以前地球上的不同国家之间的“交换生”类同,火星作为太阳系惟一的开放口岸)。感谢科技进步,我们面对的异乡生活不再有语言障碍,不管是多么遥远冷门的星系都在语言库里有数据备份,意味着只要你有一台小巧的翻译机就“四海之内皆兄弟”了,当然这玩意也是外星居住的标配的,通常从地球出来的都会在移民局办理手续的时候被强制购买一台。这玩意小巧是小巧,也贵的要半死不活。

我要说什么来着,对了,这里的人。翻译机尽管强大无比,但数据录入方面也并非百分之百。一百个星球里面总有一两个星球的方言会因为与其他方言太相似而出现辨识错误。就比如我们村东头的小黄吧,据说他来自哈巴星,方言裸耳听起来也有点“汪汪汪”的感觉,所以我们常常逗笑他们是小狗星球。他的方言就常被翻译机翻的前言不搭后语:“今天,,,我那,,,鞋子,,,下雨了。”忘了说,我们家是个很小很小的杂货店,所以理论上应该是要买什么东西。但是我死活听不懂他要什么,不同星系配发的翻译机又不通用,我只好找隔壁的花花做传声筒,他们星球科技比地球强太多了。最后才明白小黄要说的是“今天,,,我买,,,一把伞。”

小黄当然不会缺一把伞,伞这种玩意在眼前的时代是古典的化身,我估计他是受了最近地球移民部搞的那套地球村落宣传片的荼毒,迷上了又一样原始器物。在高科技文明下,杂货铺早已失去了其最初的意义。大多数以前必须在小店出售的东西,都已被更强大的便捷技术所取代。但是正因为科技过于完备,生活过于便利,人们反倒催生出一种逆反科技回归农野的新潮流。这也正是外星移民开拓新大陆时,在规划区建立仿原始村落的意义,同样也是我们这一家子别的不干跑到这里赶着新时代的步伐开一家杂货铺的真正原委。所以总的来说,开家小店是很有趣的事情,虽然在我家而言它是目前养家糊口的不二之选。

店里这些东西虽然古旧朴素,很有一番地球早期生活的面貌,但我这一学古文学的是早已经腻味了。但外星来的朋友们却一件件都当做稀奇。那些见识尚浅的小朋友们,手上没什么钱,却不劳辛苦的,每天都要在我们家店面柜台前驻足,从左往右从上至下一件件数一遍这些玩意儿:雨伞、盆栽、台灯、梳子、套鞋……碰到哪件不认识的或者新上架的玩意他们就要大声嚷嚷问我“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低头读书的我次次都被气得要死,这些熊孩子,在学校能有这么耐心好学就好了。

除了闹腾的熊孩子、听不懂口音的小黄和乐于助人的隔壁家花花,我最有印象的是一个路过村庄的陌生人。他大概是一个途径火星的游客,当然也有可能是新开辟的第若干个火星村的新居民。那次星夜里,已经打烊的功夫,他独自一人像跋涉了好久,走到我们店敲门,不停地敲,耐心地敲,本来我们晚上是绝对不会开的,但那天鬼使神差也可能是我心情好,我开了门,看他认认真真的浏览了一遍我们的商品,却一件都没看中。徘徊许久,也可能是按着想法犹豫许久,终于指着我手中问:“这个诺基亚,能转让给我吗?”

我被他识货的眼光惊奇到了,也很怀疑明明大家都有手机(当然此刻的手机已比android时代强大了不知几百倍),为什么会想要这个。我当然不肯,因为这是我多年收藏的宝贝。他于是开始了苦口婆心的说服,明里暗里的恳求。僵持了一个多小时,我胸腔的耐心弹簧终于崩断,朝他大吼一声:“不买东西就给我出去!”他愣了好几秒,起初看见诺基亚的明亮眼神暗了下去,低头轻轻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出去了。可过了几分钟,我刚舒口气要关门,又见他侧身闪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核桃,一言不发,再次离去。

这个场景刻进了我的记忆里,每次回想都一个人笑出声来。我起初以为他也是古典手机爱好者,最后才明白它更像一个行为艺术家。当年地球砸核桃的传说没想到会被一个异地人挂念惦记,时刻想亲手验证,我甚至后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因为当晚我就是用那台诺基亚把核桃砸开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