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故事

(一)私奔

来到林中小屋已经一个星期了,长发公主心里总有点不自在。

这是和王子从皇宫逃出来的第15天,前十天他们一直在赶路,只是慌乱以及唯恐被发现的担忧,也顾不上别的。好不容易到了这样一个僻静安逸的所在,却并没有公主理想的,或者童话结尾通常出现的,一个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种心理上的奇怪感,一半来自于这个小屋身处森林深处所引发的过度静谧;还有一半,虽然公主不愿意承认,但却和眼前的爱人——他最爱的王子有关。

她觉得王子最近太奇怪了。几乎每天都会很早出门一趟,说是去打猎,却鲜有收获带回。更多时候,他静悄悄地出门,走之前还特意轻轻呼唤床上的公主,确认公主没有反应才穿戴整齐,飘然而去。实际上公主已经醒来,侧耳倾听他的动静,脑子里则陷入了捉摸不透的想象。而到了中午,王子则经描淡写地说一句“今天没什么收获”,似乎就解释了这大半天的去向。

当然我们的公主并没有言情剧里的那样小家子气,对什么都疑神疑鬼。最关键的是,她明显发现了王子在态度上的改变。这个从一只会说话的青蛙神奇般变幻而来的英俊王子,可如今对她的态度冷淡而清醒,似乎还不如当初那只青蛙。至少青蛙会跟她爽朗地聊天,谈天说地,嘘寒问暖,那才是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可如今呢,冷淡入水,一切都照家常便饭而来,就像所有婚后的男人,忘却了承诺,也丢掉了热情。

所以当王子忙于其他事情的时候,公主会默默来到林中深处的隐士,一个睿智的中年人,请教生活的困境。隐士据说以前做过将军,驰骋战场所向披靡,如今却如同一个专事为人告解的牧师。牧师在一开始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来自遥远的皇宫,但为她散发的魅力倾倒,无法不耐心地倾听并且一一解答她的问题。

在倒了几天二人世界的苦水之后,公主忽然问隐士:“隐士先生,您相信青蛙会变成王子吗?”

“科学告诉我,这不可能。”隐士的回答很干脆。

“那你去过皇宫吗?”

“没有。但是公主倒是亲眼见到过。”

公主一愣:“你知道我的身份?”

“要猜到并不难。你来森林居住,却对农林树木一无所知。可比起一般娇生惯养的普通人家姑娘,你的举手投足间更散发出极高的修养,那显然是某种贵族气质。贵族我见得多了,他们却总是野蛮而洒脱的,比起你的内敛又低了一层。所以我想,你一定是来自皇宫了。刚好,我听说皇宫里有个长发公主最近私奔出宫,那么,就是你了吧。”

“没想到还是被您发现了。”

(二)神秘的王子

“告诉我,青蛙变王子是怎么回事?难道说,那个同你一起私奔出宫的人,就是传说中由一只青蛙变来的吗?”

“是的。一年前,我还是个听话却好玩的姑娘,总是抢着宫女的事情做,比如扫地啊,打水啊,甚至是独自到皇宫内院的花园里捡拾柴火,我都开开心心地去做。有一次在在井口打水,却捞上来一只青蛙。我刚想把它放生,它却突然对我大叫‘不要!不要!’我大吃一惊,左右四顾没看到有人,看向木桶才发现那只青蛙正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您别介意,可能青蛙是看不出表情的,但我当时确实觉得那只青蛙在看着我,与我对话。于是我试着镇定下来,问‘是你吗?青蛙?’它竟然‘呱呱’叫了两声,接着说起了人话‘是我啊。我是一只会说话的青蛙呢!’

“于是我把它藏进了袖口里,带回了寝宫。从那以后,我就和他做起了朋友。说起来,它真是个不错的朋友。就好像您一样,知识渊博,满腹经纶,竟然还风趣幽默——您可能不会相信,世界上竟然还有会讲笑话的青蛙!身为公主,总是很难交到一个可以说上真心话的朋友,下人们怕我,卫士们则根本不敢靠近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皇宫的权力之争,那些血雨腥风的日子,我既恐惧,又无所适从,是这只可爱的青蛙陪我度过了漫漫长夜。

“后来有一天,青蛙突然跟我说,政争的火焰已经席卷到了我的身上,宫中有人要杀我。我心底一慌,问它,该怎么办才好?它却‘呱呱’两声,问我,如果它变成人形,我会吓到吗?我和它之间的关系会变吗?我当然请它放心,不管它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它,欣赏它,甚至是爱它。却没想到,转眼一阵烟雾,它竟然变成了一个英俊高大的王子!他过来拥吻我,我心里一惊,下一秒就差点晕眩在他的怀里。

“于是我们决定私奔。我想到幼时来过的这片森林,依稀记得您这位隐士的所在,也一直向往着林中生活,于是决定完成夙愿。我们连夜出发,似乎并没有被发现或者有任何被追击的迹象。但是有些谣言在宫中传来传去,说是什么妖怪迷惑了公主,而父王和王后决不允许公主和一只怪物结合,所以他们才私奔出宫。

“现在,就是您所看到的,我,札幌国的长发公主,就站在您的面前。”

“原来如此,”听了这么一长串,隐士却没有露出任何吃惊的神情,他捻了捻刚劲的短髯
,“我活了大半辈子,去过的地方也不可胜数,但是从没见过会说话的青蛙,青蛙变王子?更是闻所未闻。”

“可是……”公主突然觉得跟这个没有想象力的老家伙聊得很没劲。

“你们皇宫的故事我其实也知道不少。公主啊,不是老人家没有想象力,”隐士似乎看出了公主的心思,“而是我想提醒你一点,这个王子,你实际上并不那么了解他的来历,可要细心考察啊。”

“知道了。那我先回去做饭了。”公主欠身一下就离开了,走在路上纳闷,搞不懂自己怎么会对这么一个没意思的老人聊这么多。

但走着走着,那句叮咛却一阵阵回想在耳畔。我心爱的王子,他到底从何而来?

(三)细心的公主

王子这几天心神不宁,似乎面前的长发公主已经开始怀疑他的不正常了。当他发现每天出门时候公主已经悄悄惊醒,最近几天,他甚至尝试着在睡前的水杯里下微量的安眠药。

而在另一头,情形也一团乱麻。与他接头的人反复叮嘱他尽快迁移,继续往南搬离,越远越好。可是他深知再说服公主搬离一定会造成更大的怀疑,再说,这个森林是和公主商量后选定的最南边的区域了,再远一点即是敌国,不仅形势会更复杂,而且公主感情上也不会接受。

公主的感情,是的,现在他更在乎这一点。

于是他尽可能严肃而平缓的语气对来人说道,“请你回去转告王后,我会继续尽量带着公主远离皇宫。”

来人却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请你尽快完成任务,王后可一直候着消息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递过来。

王子没抬手:“这好像不在计划当中。”

来人却坚持着递出的动作:“王后的意思。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不能狠不下心。”

他只好沉默着伸出手去。

回小屋的路上,他心乱如麻。反复争取,没想到境况并没有多大的好转。

回到小屋,尚未推门,却发现木门虚掩着。习惯性的,他悄声推门,却看到公主背对着门的方向,在箱子里翻寻着什么,显然,那是他的储物柜。他暗自一惊,一阵寒气逼上胸口,不禁伸手摸向那把冰冷的匕首。他右手握着怀里的匕首,左手缓缓推开门,走上前去,正靠近公主身后。冷不防公主猛得转身过来。

“啊!”公主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说完狐疑地看着他半藏在怀里的右臂。

王子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因为他看见公主手上只是卷着一团她洗好的衣物。于是只好装作随意地挠挠胸口:“没事没事,吓吓你而已。”长舒口气,“好了,我要去做事了。”说完往外面去了。

公主盯着他的背影,不禁皱了皱眉头,满面哀伤,她把衣服下的藏着的东西小心地装入袖口,那是一封来自皇宫的密信。

(四)阴谋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叼着烟斗的隐士露出一副难以名状的表情,“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要回皇宫去。”

“你确定要回去吗?”隐士声调依然平缓,“那里现在可是龙潭虎穴。你现在没有什么依靠,回去就是凶多吉少。”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王一个人深陷险境!”

“你们那个异乡来的王后,背景深不可测,既然她敢大胆夺权,那么羽翼必定是足够丰满了。当你的几个哥哥都死于伪装意外的时候,你的父王都没敢做出什么行动,可以想见现在皇宫里,权力的天平已经倾斜了。恐怕大势难挽。”隐士突然抬起头,“何况,你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他可是在时刻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呢。”

公主不做声了。

“皇宫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公主转过头来,看着隐士,那神情就好像是刚认识他,“先生这是?”

“哈哈,”隐士干笑了两声,不过听起来有点勉强,“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你父亲多年前的一个朋友,或者说,十年前,我还是个将军。这个国家的建设,可是有我的一份功劳。现在皇宫内斗,消息早已传到周边小国,他们现在正摩拳擦掌,准备分一杯羹呢。如果一旦战火四起,局面可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啊……难道,您就是当年隐退的那个领国大将军?”公主张大了嘴巴,“我常听父王提起这么一位骁捷善骑的将军,他可是为您的隐退可惜了好一阵子。”

“是吗?哈哈哈哈。当年我觉得领土既已收回,战争该收场,我也就没什么大用了,所以才卸甲归田。当年领兵在外,他也救过我许多次。这次的小忙,我是不得不帮了。说起来,我还真有点想他了。”

“能得到您的帮助,我真是感激不尽,那么,您有什么计划呢?”

“你把我想得太神了,计划当然还只在酝酿之中。倒是你的安危,我不好安排,如有任何闪失,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这个您放心。我小时候就略通武艺,保护自己不在话下。”

“那好吧。我明日就出发。”

“那我先回去了。”

公主告别隐士,迈着沉稳而又惴惴不安的步子,独自往林中深处走去。

(五)青蛙

王子打猎而回,刚想招呼公主一起来操持午餐,却看到公主蹲在水桶前自言自语着什么。

他悄悄走近,往桶中一探,不禁猛吸一口冷气。

公主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转过身来,似乎一点都不吃惊。

“怎么啦?”公主说。

“没……没事。哪弄来一只青蛙?”

“你认识它吗?这只背上长着一颗黑色斑记的青蛙,它太独特了,根本不会认不出来。”

王子没说话。

“你果然认识吧。这不就是那只跟我畅聊人生,让我陷入爱河的神奇青蛙吗?或者说,它不就是你吗?可是,你又是谁?”

王子依然沉默着。他想试探公主知道的到了哪个程度。

“这是我宫中最贴身的仆人帮我找到的,没想到作为你们演戏的道具,却被随意弃掷在枯井里,能被发现也是它的运气,否则可能早就活不成了。”

“你都知道了。”王子终于开口了,语气还算缓和。公主暗暗舒了口气。

“有个老人家跟我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青蛙变王子这种事,我还笑话他没见识。没想到被现实嘲弄的却是我自己。”

听到这句话时王子尚无表情,但下一秒整个心就悬了起来。因为他看到公主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信套。

“演戏骗我也就罢了。但没想到你竟然是王后潜藏在我身边的卧底!王后知道父王最心疼我,所以要先以私奔为名骗我出宫,然后以我的性命威胁父王,我没说错吧?”

“猜对了一半。”

“是么?可能是因为你怀里的匕首还没派上用场。现在,既然阴谋已经暴露,我也要回宫了。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就要从你身上踏过去!”说完,这个平日里柔弱可人的公主,从袖口里翻出一把短刀,刀尖指向了王子这边。

(终曲)真正の王子

突然树林里一阵风起,一群黑衣人窜了出来!为首的那个叫到:“王子,你怎么还没动手!王后现在要决断了!”

王子不知从哪抽出一把短剑来,迅疾地靠在公主旁边,大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哈哈!你小子果然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为首的把手一挥,“兄弟们,动手!”

这回轮到公主分不清了。可并不容她细想,两个大汉就猛地冲了过来,还好他们两人都武艺傍身,三下两除二就干趴下了对方。

“别恋战,我们走。”王子拉起公主往小屋背后跑去,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匹褐色骏马。王子托起公主坐好,自己也一跃而上,两人一前一后,就此扬鞭奔袭而去。

“你到底是谁?”看着已经脱离险境,公主再也忍不住。

“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呢,我确实是个王子,是你们旁边一个小国的二王子,你可能都没听说过我们国家。在上次大战里,你仁慈的父王拯救了我们整个王族,于是我被家里派来为你的父王效忠,以报家恩。但你父王开始并没有接受,于是我一直在暗处,希望有朝一日能助一臂之力。

“一年前,你父王察觉到了王宫内的一些异动,他把我叫过来,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你。于是我打入了王后身边,并很快被她看重,成为了这起绑架间谍阴谋的主角。

“请不要嘲笑我。青蛙变王子这桩戏码,是王后的僚属想出来的,我自己觉得真是蠢爆了。这也难怪,这次宫廷内争,要不是有国外同谋,王后光靠那些愚蠢的下属,根本不是你父王的对手。我一直注意着皇宫的动向,听说最近还来了一位前将军加入了你父王的阵营,宫中那些叛党,皇后的羽翼,就快要被扫除干净了。

“所以,你就放心吧。暂时也不用回宫了,我们只要保护好自己,等皇宫那边的好消息就行了。”

听了这些,公主不禁转忧为喜。她转过头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呢?”

“既然可以四处转转,那我们去德国玩一圈再回来吧。跟着王子走,公主一定会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的,相信我吧!”

注:德国,是《格林童话》的故乡,而长发公主就是《格林童话》里的一则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