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无聊

人当然会无聊。20世纪社会学家、精神分析学家、心理学家和哲学家艾里希·弗洛姆有句名言:“人是唯一会感到无聊的动物”。不管是上学、上班、找同学玩,还是一个人来一场远途旅行,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做的。说起来这世间所有的事无非就两类:这世界要求你做的,以及你真的想做的。问题在于当你完成了,或者干脆就拒绝了这两类事。还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呢?

就像《宇宙编辑部》里的唐志军,他表示每天一碗西红柿鸡蛋挂面就够了,碳水、蛋白质、维生素,营养齐活。于是他把剩下的时间和金钱全用来找外星人了。唐志军当然是个极端。他放弃了前一类的所有事,全身心投入后一类。不过至少他不会无聊。

无聊当然并不是常态。把无聊变成常态的在精神病院呆着呢。无聊只是偶现的,是忙完了一阵,然后还没有投入下一阵的空隙;是渴望投入而不得,想做点什么又浑浑噩噩什么都没做的时间。

据我观察,没上学时候的小孩最无聊。当然这跟他们没钱给自己买手机有直接关系。出于大人的补偿,他们被恩赐予笔、玩具和培训班,偶尔还有兔子、仓鼠和小乌龟,当然这些也可以被归于玩具一类。

可能是一种精神代偿,孩子更不愿意进入无聊的状态,一定要时刻找点事做。比如我家的,在没有画画、吃东西、玩玩具的时候,一定要不停地播喜欢的动画音频,好像一分钟的发呆都不能接受。每逢被叫出门,也得说好去哪里玩、玩什么,否则似乎还是家里更好玩一些。

那么说起来大人的无聊问题只是被手机掩盖了。虽然他们上班、生活的时间本来就不太够,但不代表他们没空无聊。这可以从他们的手机使用时间反应出来。除了不得不回复收到的那几个微信消息,还有什么理由要频频解锁手机,点开抖音、微博、头条、小红书?

虽说上班累了的时候,玩手机是一种休息。但我感觉人们更缺少手机玩累了的休息,也就是让自己无聊一会。不管是看电影、搞卫生或者出门走一走,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把自己从与己毫不想关的新闻、热点和抖音热歌上解放出来,是很有必要的。在一个本已经信息过载的时代,去主动当一头被信息草料饲养,以用于割取流量肥肉的牛马,是一件有多大价值的事呢?上班当社畜牛马,下班还要继续做流量牛马。哞哞嘶嘶何时休矣。

无聊虽然不痛不痒,却也是一种不舒服的状态。与之相关的形容词是空虚、迷茫。当然这种痛苦仅限人类而言。因为如果按照马斯洛的说法,人类天生有追求精神满足的需要,无聊则是精神需求的落空,是疾驶人生的一个趔趄。栽进这个大空洞里,容易惶惶不得安份。

按说从无聊中逃离并不难。无聊的反义词是投入,找到任何一件你能投入的事情即可。这样一件事,甚至不需要任何门槛。比如英国有个著名的呆子俱乐部,里面汇集了各种有着稀奇古怪爱好的人士:世界上最大的交通锥收藏人,环形交叉路口鉴赏协会主席……实际上有趣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们是否有耐心去关注它。可惜好像年纪越大,越是提不起劲,渴望被动刺激,而难于主动追求。

人真的能够享受无聊吗?按以上来说,似乎很难,但我觉得值得一试。换个说法是放空自己,来一场精神瑜伽。瑜伽应该就是一种无聊的锻炼吧?把自己的身体扭成麻花,然后保持一动不动。坚持一种不舒适的状态就可以算修行,这或许只是印度的传统,他们称之为“苦行”(Tapas)。我尤其记得有个印度人为了世界和平,常年把胳膊举着,一举就是好多年,直到肌肉萎缩,关节钙化。

同样是不舒适。瑜伽是身体上的僵硬,无聊却可以做到精神上的放松:不要去想着有没有浪费光阴,或者记挂着那些没做的事情。就像沉默也是一种表态,不说任何话,也是一种说;那么不做任何事,也是一种做。仅仅只是发个小呆。也不要想任何事,往以前想会忧伤,会以后想会焦虑,干脆就只在此时此刻。甚至是数胳膊上的毫毛,或者一笔一画写正字。我敢保证,长此以往的坚持,你一定不会收获些什么——让目的和结果滚一边去吧。

当然说了这么多,既没有显见的因,也谈不上万能的解。废话一箩筐,起因是看了一本叫《我们为何无聊》长达296页99千字的小书,而为什么要看这样一本无聊的书,原因自然也可以归结为无聊而已。